第387章 新的雪莲(2/2)
“后来那猎户每年都来送雪莲,说要替这半粒籽报恩。” 苏瑶的声音轻下来,像落在积雪上的羽毛,软布停在碾轮的星麦纹上,那里的铜色比别处更深,是常年被药汁浸泡的缘故,摸上去竟带着点温润的黏手。“头年他拄着拐杖来,棉袄上还沾着鹰嘴崖的雪,怀里裹着株半开的雪莲,冻得硬邦邦的,像块冰雕。”
林小婉凑过去看,星麦纹的深沟里果然嵌着些暗红的药渍,苏瑶说那是雪莲汁渗进去的,三十年都没褪干净。“你师祖爷把雪莲埋在药圃最东头,说那处向阳,能接雪山的气。” 老人的指尖在纹路里游走,像在数着年轮,“等到来年结了籽,他总把新收的籽往碾槽里丢几粒,说‘让老伙计认认新面孔’。”
灶房的风箱忽然拉响,呼嗒呼嗒的声响里,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的脚步声。那猎户该是踏着春雪来的,靴底沾着泥与雪,在青石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印,手里的竹篮里垫着松针,新采的雪莲裹在里面,花瓣上的冰碴子还没化,在药庐的光里闪着冷光。而师祖爷就站在药碾旁,接过竹篮时的手定还带着推碾的劲,指节发红,把新籽丢进碾槽时,铜与籽相碰的脆响,像在给老伙计介绍客人。
“他走的前一年,那猎户带来的雪莲籽,竟在壳上长出层细毛。” 苏瑶的布擦过碾轮边缘,铜屑落在槽底,与去年的玉屑混在一起,“你师祖爷说那是籽认亲了,把这碾子当成了家。” 她忽然笑出声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,“那年冬天,他就守着这碾子,把新籽与旧籽混在一起碾,说要让念想也认认亲。”
林小婉望着锦袋里的半粒籽,忽然觉得它不再孤单。那些年猎户送来的新籽,定有不少也像这样藏在碾槽的星麦纹里,带着雪山的清,带着人的暖,与这半粒老籽说着话。就像此刻药圃里的土包下,新埋的玉屑正与冻土深处的老故事慢慢相认,等到来年,根须缠上玉屑的瞬间,便是新与旧的拥抱,是恩与情的延续。
风箱的声音停了,苏瑶起身去看灶上的药罐,木柴在灶膛里渐渐转红,映得她的白发也泛着暖光。林小婉把锦袋放在药碾旁,让那半粒籽能再听听老伙计的呼吸,自己则蹲在地上,用手指轻轻拂去槽底的铜屑与玉粉 —— 她忽然想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,等开春时,好让新收的雪莲籽,在这里与老籽、与玉屑,好好认个亲。
此刻望着杯中的枸杞,林小婉忽然明白,那半粒籽为何在碾槽里藏了半生。它不是怕被遗忘,是在替师祖爷记着 —— 记着雪崩时漫天雪粒砸在药箱上的脆响,记着猎户被冻紫的嘴唇间漏出的微弱气息,记着自己被碾轮压过时,耳边传来的那句 “再快点,再快点”。那些生死时速里的焦灼,那些碾药时指节发白的期盼,那些人与草木、人与器物之间看不见的牵绊,都被它藏进了壳上的碾痕里,像给岁月盖了个印章。
枸杞在茶水里慢慢舒展,褶皱里的暗红渐渐晕开,把整杯茶都染成暖融融的琥珀色。林小婉想起昨日清理碾槽时,从星麦纹深处扫出的那撮混合粉末 —— 有铜锈的绿,有药末的褐,有玉屑的白,还有这半粒籽掉下的碎屑。苏瑶说这是 “时光的药引”,埋进土里能让草木记得住根。此刻看着杯底沉定的枸杞,忽然觉得那撮粉末就该是这般模样,把所有被碾碎的瞬间都揉在一起,在岁月里慢慢发酵,酿成醇厚的药香。
药碾子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,星麦纹的沟壑里,新落下的玉屑正与陈年的药渍慢慢相融。林小婉仿佛看见无数个瞬间在碾槽里流转:师祖爷推碾时鬓角的汗珠滴在铜面上,晕开一小片暗斑;苏瑶把新采的雪莲瓣撒进槽里,与玉屑缠成淡淡的香;而自己刻坏的玉屑被丢进去时,指尖的温度还留在碎末上。这些瞬间被碾轮反复碾压,看似碎了,却在铜纹里生了根,像老树上的年轮,一圈圈记着药庐的晨昏。